在那同一個夜晚,巴博薩踏上通往第二樓層的他們寢室的階梯,那個間室在這一日即將被遺棄的時間點上依然燈火通明,他同時留意到有比平時更熾盛一些的火光,滿滿躍出敞開的房門在走道和階梯上駔足,他的影子在身後拖曳成一個巨大的,像另有意識的漆黑人形。

  他緩慢步行上去,像要窺探祕密般不發出足以讓人察覺的聲響。

  從門框邊他望見那青年坐在椅凳上,就在那安著鏡面的案台前,正聚精會神的對著鏡子擺弄手裡的毛髮。他走近才看清他在給額側的一小撮頭髮編條細細的麻花辮,就像他的山羊鬍鬚辮那樣仔細精確的。他困惑的皺起眉邊想難怪傑克需要在案台邊擺上兩盞油燈,並且些興味的瞥了瞥桌面上一把小巧的細齒髮梳。

 

  「快好了,再等我一下。」青年側過頭朝他露齒而笑,「我知道,『你該睡了』,是吧?我本來已經躺在那裡了,可是……」他露出受了委屈的表情,「『魚』不從人願阿,親愛的。」

  「我知道,傑克,我都知道。」在他僵硬牽起一抹理解的微笑後,那青年心滿意足的同樣回以一個笑容,撇下他繼續盯著鏡中照映出的虛像。

  他真的會在心底埋怨傑克,那青年似乎太少將注意力放在他上面了。他不會問他昨夜做了什麼夢,或者早上他跟醫生談了什麼。也或許他什麼都料到了卻什麼也不表露出來,就像那落海事件一樣。而他打算再積極些,如果對方沒深刻意識到自己對他的重要,是否是因為他埋藏起來的比表露出來的多?

  巴博薩注視著那些手指像操縱風帆的索具般靈活牽引著髮絲,一小撮中的縷縷毛髮又精細分成三等束,再以另一種模樣集結在一起,彼此交錯成辮。

  「傑克……」當他的聲音確實吸引對方注意,使他投來疑惑詢問的一眼。而他後來僅僅是乾巴巴的補上一句:「……這幾天你過得好嗎?」

  傑克忍住幾乎要唐突抽搐的嘴角:「有什麼不好嗎?」但很快的意識到對方這麼問的用意,「你一直很盡心的照顧我,為此,我真的感謝,伙計。」傑克認真的看著他的眼睛說。

  「那接下來你有什麼打算,過了這期間之後?」他想他們真的還沒好好談談這事。

  「我想,」現在傑克稍微放慢動作思索著,「那老傢伙應該很樂意為了別的事物而放開吉他,我真的太早離開他們,尤其是她……我幾乎快忘記她長什麼樣子了,赫克特。」傑克幽幽看了他一眼,油燈的火光好似應和著他語氣裡潛藏的嘆息而受擾動般微微閃爍。而後傑克的目光微茫起來,彷彿焦距穿透一切阻礙,跨越陸地與海洋,落在觸及他思念的地方,手上的編髮不知不覺停了下來。

  「如果有個小孫子、或小孫女給他們,他們可以忘了我不在他們身邊。」他點了點頭,擠出一抹笑容,「對,他們應該會喜歡。」

  巴博薩感覺訝異的看著眼前的人,他不生疏每當傑克回憶起真正令他懷念的人們時總是流露出這樣的神態,但在暖光烘托下他的笑意裡甚至閃現出一瞬模糊恍惚的溫情,又似有一種悠遠的豁達。

  傑克是認真的,就像牡蠣容納意外闖入牠體內的小砂粒那樣完全接納了那個小生命。傑克也曾經迷惘而惶恐,可一旦他全盤接受了卻是顛覆以往的乾脆果斷,同樣的事發生在他身上他不一定有這樣的勇氣。

  他想難怪這個人像海水般變幻莫測,哪怕前一晚他還縮在自己懷中,因體內的陌生動靜而不安的瑟瑟顫抖,現下就像把一片雪花握在掌中,攤開只見手心的一小灘清水,方才的雪片彷彿一場幻覺般永不復返。

 

  「他們定會好好照顧他。」巴博薩勉強附和道,心裡幽暗想著他果然什麼都有計畫了卻不主動說出來連商量也沒有,他到底把他擺在什麼位置,僅僅是一個可供使喚的下屬;而不是相互扶持的伴侶麼?

  「但怕這些日子會越來越不好受,如果你現在就被攪得睡不著?」巴博薩打量著那件睡袍,柔軟的羊毛質料非常合身服貼的裹在傑克身上,這其實是醫生的東西。

  傑克不以為意的微笑,八字鬍隨之一翹,持續專注於他的新趣事上:把髮辮末端一圈圈捲上細細的紅繩,熟稔的打上一個難以發現的小結。

  「我知道等著我的是什麼,我知道;但在我經歷了那麼多該死的失血暈眩甚至有氣無力後,我不認為有什麼更糟的,親愛的。」在綁好他那一小撮編好的頭髮後,傑克輕輕快快的說。

  「你是知道全部還是一星半點?」

  「赫克特,」傑克鎮重換了聲,起身站到他面前來回盯著他的眼睛,「你記得在龜島——就在見鬼的你把那可憐的小傢伙放在我房裡那天——對我說了什麼?你說:『正視自己的意願,不要做出後悔的選擇』,還有你會與我同在,是不是?」見對方沒有立即回答,馬上又搶了一句:「你的記性不會真的這麼差吧?」

  巴博睨眼瞧著他委屈得皺眉擠眼的戀人,感覺到風似乎往他期望的方位吹拂了,「那你便是同意我在你身邊的位置,一直到以後?」

  「當然,你怎麼會懷疑?」傑克新奇的凝視裡浮現出一抹同情,好像在憐憫這可憐的傢伙怎麼會拋出這樣的疑問。

  「因為有你們在我身邊,因為有你在,赫克特,」傑克更進一步湊近他,那活絡而放鬆柔軟的手輕輕搭上他的肩,身體幾乎順勢貼伏上來,巴博薩感覺到他們的衣料細微摩擦,「我信任你們,對你們兩都有信心,因此我什麼也不擔心。」

  巴博薩瞅著暗室裡的傑克那雙幽黑眼睛,火光適宜的給它照射得亮燦透徹,十足坦誠般的。

  巴博薩咧開釋懷的笑,幾乎安撫了先前積攢的不平心理,伸手觸摸捻弄傑克柔軟的毛髮,那條新編上的細麻花辮在蓬鬆髮叢中還有些突兀。

 

  「如果是女孩你就能對她的頭髮做同樣的事了。」他微笑著說。

  「是男孩就不行麼?」傑克再次委屈起來,聽出了他話裡的小小譏諷,「他的祖父、他的父親可都不討厭辮子。」

  「傑克,他有兩個父親,」他特別把「兩個」咬字得特別重,「你不能什麼都自己作主而跳過和我談論。」

  「那我有個主意,赫克特,」傑克的目光淘戲撲閃了一下,不知為何拽上他的衣袖把他往椅凳邊帶,「坐這兒,伙計。」

  巴博薩以納悶略帶不安的表情坐上那張方凳,鏡面誠實照映出他疑惑的眉間,鏡裡、鏡外的虛實兩人彼此詫異瞪視著。桌上那把小巧的細齒髮梳正好就位在他面前,旁邊還有一小罐潤髮油,更讓他感到自己是多麼怪異的坐在這裡。

  傑克站在他身後,身體自然的輕貼著他,那雙能靈活編制髮辮的手撥撩著攏起他披散的頭髮,令巴博薩心底升騰起一股不太好的預感:「傑克……?」

  「哦,你的頭髮摸起來跟棉花一樣,真不錯。」身後的人好似恍若未聞,他瞥見那青年笑笑的說:「赫克特,你的頭髮也長得夠長了,」這句話讓他的手更忐忑的攥成拳狀,而傑克也像配合著他緊張的神經般繼續說:「如果你不打算剪短些那編成辮子是很合適的。」

  「不,傑克,我……」他吞吐得說不下去,他已經放任他的頭髮兀自生長了這麼長時間,這時再說任何理由都是多餘又自相矛盾。

  「別擔心,」傑克會上他鏡中的視線,滿足的賞出一個迷人的微笑,「聽說在埃及多是貴族以上的人才有機會弄些辮子;在中國沒有條辮子才是異類呢,以男人來講肯定是,沒什麼好奇怪的,伙計。」說著他拉開抽屜,拎出一把齒梳寬一些的梳子。

  但這裡分明是英格蘭。巴博薩一聲不吭的無奈想著。

  「只編後面就好了,你看怎麼樣?」像是體貼到身前人的情緒,傑克略為讓了一步。

  巴博薩哀莫心死般的任憑擺佈僅僅是僵硬的應了聲。而後傑克不再言語,專心於他美妙的小工作上。

  巴博薩感覺著傑克指甲平整短小的指尖和梳齒輕輕括擦著他髮下皮膚的觸感,傑克極有技巧的梳開纏結的髮絲,他能感覺到頭髮被梳通時梳齒像暢流河水般滑過他髮間而沒有感到絲毫不適。潤髮油的草藥清香怡人的舒展他,巴博薩逐漸放鬆下來,緩緩闔上眼睛時他恍惚回憶起很久遠的日子前,他還年幼時,似乎也有這麼一雙靈巧的手梳整或修剪著他的頭髮。他舒適享受著傑克的手指穿梭在他縷縷髮間編結成辮的輕巧動向,就如他們到來那天傑克為他修剪指甲時一樣,儘管他料想到隔天早晨醫生會興味的打量他們一細一粗的髮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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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雀的小小麻花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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喇叭的,之前的章節也發過圖了。

喇叭真的是潛力股阿XDDD萌得我e6fb2a642c666bb6a451e71425aad126_w20_h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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